若要改變世界,就不要改變自己 |
喬布斯離世5周年,代表了喬布斯用自我完整性扭曲現實的力量,被扭曲的是現實,不變的是他自己。 中國只有兩種企業家。 第一種表現出來的樣子是傳統儒家的君子,信風水、愛喝茶,把曾國藩當做人格模板,講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另一種愿意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常做些出格事情,或者語不驚人死不休。 兩種之中都有成就不凡的人,也都有很多牛鬼蛇神。前一種企業家人格是中華幾千年文化的遺產,后一種,在某種程度上是喬布斯的遺產。 從喬布斯死前好幾年開始,就已經有很多人熱衷于探討他的種種人格缺陷與他所取得成就的必然聯系,這在整個世界的歷史上或許也絕無僅有,馬丁·路德·金亂性,甘地要少女陪睡,切·格瓦拉嗜殺,都只被描繪成與偉業無關的不端而已。 在拉斯維加斯,每年都有數不清場次的貓王模仿秀,成千上萬人留著滑稽的鬢角扭腰扭腿娛樂觀眾,不過這數量比起每年在發布會上模仿喬布斯的創業者和企業家來說還少得可憐,如果統計一下所有這些人的人數,估計整個天通苑小區都容不下他們,所有這些公司的估值加在一起甚至能把華爾街的資產總值甩出幾十個陸家嘴。 人們內心里追逐成功的欲望總是驅使他們去模仿成功的人,讓自己幼稚地相信穿上黑色高領毛衫或者嘲諷同行就能造出第二臺iPhone 4,卻忘記了任何一個人都是一個整體。當那么多人學喬布斯喊著要改變世界的時候,他們首先應該想的不是有沒有能力改變世界,而是有沒有自信不改變自己。 畢竟當一個人面臨足夠大的誘惑的時候,往往最舍得放棄的就是自己的完整性。
比爾·蓋茨 在提到微軟這個既是伙伴又是對手的公司的時候,喬布斯曾經在1995年那次著名的《書呆子的勝利》的采訪中評價他們「沒有品位」。后來在2007的一次聯合采訪中,當比爾·蓋茨被問到從喬布斯身上學到了什么的時候,他當著后者的面說「我愿意放棄很多東西來擁有史蒂夫的品味」。 比爾·蓋茨之后為了證明自己說這句話是認真的,又補充說「直覺品味是與生俱來的」,或許這句話是對的,但是對于喬布斯來說,即便是他「與生俱來」的品味,其實也經歷過培育的過程。 ·蓋茨 喬布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一個典型的六七十年代的嬉皮士,他上大學后成了一名禪宗信徒,在之后的每一座房子里都有專門用來冥想的空間。佛教信仰在很大程度上培育了喬布斯的審美觀,他在加州帕羅奧圖和伍德賽德的房子都只有非常少的家具,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大面積的空曠,包括蘋果產品的極簡設計,這些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禪宗的影響。 禪宗對喬布斯更重要的影響,在于讓他始終保持著直覺式的思考方式,直到去世,他都一直按照甚至依賴自己的直覺對任何事情進行判斷,他會荒誕地對同樣兩只鱷梨分別給出「世上最好」和「難以下咽」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 他出了名的反復無常也正是源于他依賴直覺的思考方式。詹姆斯·文森特(Mac《1984》廣告創作者李·克勞的同事)評價喬布斯「你提出一個觀點,他(喬布斯)會說這很愚蠢,卻在兩個星期之后又回來說‘我們就這么做吧’」。
喬布斯最信任的員工蘋果首席設計師喬納森·艾夫則會在重要設計完成后慎重選擇告知喬布斯的時機,「史蒂夫會很快給出意見,他可能會說這就是一堆狗屎,但我知道這項技術很重要,需要被溫柔對待?!?宗教信仰給喬布斯帶來的變化也同樣體現在他的生活方式上,他去雅達利面試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時穿著一雙拖鞋,像個嬉皮士,后來又去印度苦行7個月拜訪禪宗導師,途中還患上了嚴重的痢疾。 像很多禪宗信徒一樣,喬布斯也是素食主義者,大學和后來創建蘋果初期只吃蔬菜和水果,他接受了一種理論,認為人的體味來自飲食產生的粘液,而他的飲食習慣只會產生很少量的這種粘液,于是他很少洗澡,作為蘋果公司的創始人、CEO和董事長也只是一個星期洗一次澡。他在第一次見紅杉資本創始人唐·瓦倫丁的時候身上一股怪味,而且「看上去就像胡志明」。
喬布斯也會改變自己,他后來也吃魚和蛋,成了一個比希特勒還不嚴格的素食者(希特勒只吃蛋),也不再光著腳穿長袍去見投資人,并且像常人一樣按時洗澡。他也在丟失自己的完整性,區別只在于他有特別的放棄或改變的方式,這就要講到他的管理風格,這也是他的又一個和希特勒的相似之處。 史蒂夫·沃茲尼亞克 喬布斯并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善于與人合作的人,他很多親密的朋友包括他自己都承認沃茲尼亞克是一個更好的合作者,而性格上的差異也恰恰是他和沃茲尼亞克分道揚鑣的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那段分錢的公案)。 沃茲尼亞克和善、與世無爭,喬布斯強硬而且欲望強烈。 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 喬布斯的管理風格以冷酷和殘忍聞名,每個人都聽到過無數個段子,他對不能達到他要求的產品的評價總是「爛」、「垃圾」如此之類,并且對之后的修改版本沒完沒了地進行相同的評價,直到達到他滿意的那一刻。他會在發布會上總是不吝惜贊美之詞來評價這些產品,蘋果在對任何一款產品的官方稱呼前都要加上如「革命性的」、「難以置信的」、「無法比擬的」這樣的形容詞。 2014年的熱門電影《爆裂鼓手》塑造了一個電影歷史上最像喬布斯的角色(甚至比喬布斯的傳記電影還要更像),爵士樂指揮弗萊徹。弗萊徹像個騙子、惡棍,在排練時羞辱達不到標準的樂手,像對待蟑螂一樣開除不合格的演奏者。這個角色在影片中這樣一段臺詞:「我覺得人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是去指揮的,我是去逼樂手突破自己的極限的,這是絕對不可或缺的……英語里再沒有哪兩個字比‘不錯’更害人了?!?這部電影在2014年10月10日在美國公映,幾乎剛好是喬布斯去世3周年紀念日,不難想象他如果看到了這部電影,應該會想要和這位「弗萊徹」聊一聊。 我們可以通過喬布斯對待產品從起步到完成的過程了解他的完美主義,只有完美的產品才是產品,否則就是垃圾。喬布斯對待產品的態度,就來自他對待自己的態度。 如果喬布斯對應著蘋果的產品,那么他對待自己的方式就對應著自己對待產品的方式。在他所有這些改變里,任何一段經歷都有很多伙伴向他勸誡,但最終讓他不得不改變的,始終只會是不可回避的現實。 他在皈依禪宗之后幾乎始終素食,后來因為健康原因才開始吃魚和蛋;他作為蘋果最高管理者很長一段時間內仍然穿長袍、光腳、很少洗澡,只是多次碰壁后才回歸尋常的方式;甚至在他2003年確診患上腫瘤之后,他用了足足9個月堅持不做手術試圖通過嚴格素食、草藥對抗疾病,直到掃描結果顯示腫瘤已經增長而且可能擴散他才同意進行手術。 即便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喬布斯的完美主義也并沒有因此被減弱,他會因為麻醉面罩太難看而要求醫生拿來5種備選方案讓他選擇,他只吃水果沙冰,并且要求提供六七種口味,因為大多數他只要吃一口就認定「不夠好」。
約翰·斯卡利 喬布斯一生中最著名的一句話就是對斯卡利說的那句「你是想賣一輩子糖水,還是抓住機會改變世界?」斯卡利并沒有因為喬布斯在紐約中央公園說的這句話就熱血沖頭,而是又經歷了一段完整的考慮和談判之后才決定離開百事,接受了蘋果CEO的職位。 喬布斯同樣把他一生中最高的評價和最無情的攻擊都給了斯卡利。他對后者說他們在四季餐廳的談話讓他經歷了「一生中最興奮的一個夜晚」,他在談妥了與斯卡利的合同后說自己之前「從來沒有為自己真正欽佩的人工作過」。 但是在喬布斯因為那次與斯卡利著名的「他或者我」事件離開蘋果之后,他評價后者「根本沒有自己的看法,他的愿景是不顧一切地保住自己CEO的職位?!?在所有喬布斯言語攻擊過的人里,斯卡利不過滄海一粟而已。
喬布斯和斯卡利 喬布斯大概是整個科技界甚至商業世界里樹敵最多的人。在通常的情況下,人們對企業家的理解總是他們都是謹言慎行、長袖善舞之人,畢竟商業世界充滿變數,誰也不能確保正確。唯獨喬布斯似乎總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可以用完全不在乎的態度去否定任何一個競爭對手。 他在推出初代Mac的時候,通過李·克勞的廣告《1984》攻擊IBM是喬治·奧威爾的反烏托邦小說《1984》中的「老大哥」,后來又通過李·克勞的另一條廣告嘲諷IBM讓用戶墮入墳墓,還在采訪中說IBM如果沒有同盟陣營早就死了;他評價比爾·蓋茨和微軟「沒有品味」,后來又在廣告《Mac對決PC》中將Windows用戶表現成笨蛋,差點讓前文提到的那次與比爾·蓋茨的聯合采訪胎死腹中;他在創建NeXT之后,還曾說過AT&T搞不定軟件,施樂不過是碰巧趕上了計算機產業的順風車。 甚至在他離開蘋果的時候,還在接受采訪時說「蘋果不懂如何利用新技術,不懂如何創造新產品……已經投入了累計超過50億美金的研發費用,有什么效果嗎?我沒看到?!?透過
這些攻擊,我們看到了一個穩固而不容破壞的喬布斯,有著近似頑固的自信以及對所有與自己相悖者的不屑和輕蔑,而對那些自己并不認同卻有所成的公司,他又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宣泄自己的憤怒,并且在這個過程里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就像他在1982年組織的團隊集思會上列下的第一條規矩:「決不妥協」。 史蒂夫·喬布斯 喬布斯究竟改變了世界什么? 如果沒有喬布斯,現在的電子產品或許仍然是軟硬件分別開發,安裝手機應用或許仍然要借助百度尋找各種靠譜不靠譜的軟件園,電子產品售賣還是要通過靠得住的或靠不住的經銷商。蘋果當下的所有模式在未來都有可能被推翻,喬布斯造就的蘋果,未必是未來的主流,反而很可能是科技潮流里的一個異類。 認識的、慕名的、聽說的,人們提到喬布斯常常捆綁著「現實扭曲力場」這個為他創造的專有詞。理解了這個詞,大概也就理解了改變世界的意思:它代表了喬布斯用自我完整性扭曲現實的力量,被扭曲的是現實,不變的是他自己。